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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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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章

    时至正午,先前那个小沙弥终于回到雅舍,将亦泠带向山坡上的一间禅房。

    这旌安寺依山而建,环境幽静雅致清旷,大片大片的枯叶堆在地上来不及清扫,一脚踩上去松松软软的,让人十分放松。

    但亦泠站到禅房前,心脏却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你们就在外面等我吧。”

    亦泠转头,吩咐打算跟着进去的曹嬷嬷和锦葵,“我和大师独自谈谈。”

    推开禅房的门,迎面是一架七扇落地屏风,将内里的视野当的严严实实。

    亦泠将房门关上,转过头来粗略地扫了一眼,只见这间禅房简朴得过分,除了屏风前放置的条案与蒲团,就只剩墙上挂着的挑山书画。

    那张条案上,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水。

    隔着屏风,她只能看见慧明大师模糊的身影。

    原本想恭恭敬敬地行个礼,表达自己的来意。

    但亦泠辗转一夜没睡,心事又重,因此刚迈出两步,脚下就有些虚浮,险些摔在这蒲团上。

    “夫人,请先落座吧。”

    亦泠讪讪地扶着屏风站稳时,醇厚经世的声音也从屏风后传来。

    她只好牵裙坐下,谨慎地观察了四周,才开口道“大师,扰您清修了。这次贸然登门,实在是因为信女的生活遭遇了巨变,不得不求助大师。”

    慧明大师似乎在屏风后雕刻着什么小玩意儿。

    刻刀尖锐,他埋着头,雕刻得很仔细,动作缓慢又认真。

    亦泠紧紧盯着拿到身影,许久没等到他开口,甚至怀疑他是不是根本没在听自己说话。

    “大师”

    “夫人。”他动作不停,依然埋头摆弄着手里的东西,平平说道,“若能转物,则同如来,身心圆明,不动道场,于一毛端遍含受十方国土。”

    这段话在亦泠脑子里过了一遍又一遍。

    等面前的茶水都快凉了,亦泠脑子里什么都不剩了。

    “大师,您能不能说通俗点”她如实说道,“我听不懂。”

    “”

    慧明大师的身影明显僵了片刻,随后将手里的东西放下,转了转身,正对屏风后的亦泠。

    “既来之,则安之。施主,只要心定,周遭什么变化都影响不了您。”

    这话能听懂。

    但好像没什么用。

    “可如今,不光是变化的问题。”亦泠不自觉地倾身向前,压低声音说,“我总是莫名其妙地晕倒,而后就像被封印了一般,能听能想,却睁不开眼,醒不过来。上京最有名的大夫都束手无策,我该如何是好呢”

    “施主,您如今的境况,药石无医,即是心病。心生念,念生因,因生果。因果循环,皆有定数。”

    慧明大师慢悠悠地说,“因从何处来,果自然就从何处生。”

    这一段话听下来,亦泠总算不至于茫无头绪。

    脑子里似乎有什么若隐若现的思路,飘飘荡荡,最后直指她最初苏醒的那一天。

    因果因果,她如今变成这样,不就是拜谢衡之所赐

    可他若是这“因”,又要如何解决这个“果”呢

    亦泠绞尽脑汁,也想不出答案,最后还是得求助慧明大师。

    “若是我找到了因,又该做什么呢”

    “无须做任何事。”

    慧明大师说,“因的存在,即已是果。”

    原本迷迷糊糊的亦泠,在这一瞬间,忽然醐醍灌顶,茅塞顿开。

    她甚至惊得一口喝光了条案上的茶水,才平静下来。

    “难道大师的意思是,我若要改变现状,就必须要依靠那个始作俑者您先前所说的贵人,就是这个意思”

    慧明大师什么都没说,只是起身朝亦泠合掌作揖。

    “夫人,请回吧。”

    亦泠在得道大师面前不敢失礼,让她离去,她便起了身。

    只是走到门口,她还是忍不住回头道“大师,信女还有一问。”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子,不知如何开口“原本的那个人”

    慧明大师“自有去处。”

    从禅房出来时,亦泠脸色苍白,神色恍惚,好像失了魂儿一般,吓得锦葵和曹嬷嬷赶紧上去扶住她。

    “夫人,您怎么了大师和您说什么了您怎么这幅脸色”

    亦泠没什么力气,也不想说话,只是抬头望着天,一脸的生无可恋。

    不一会儿,她两眼又有些昏花,胸口也提不上气来。

    这种感觉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不出意外的话,她又要晕倒了。

    亦泠很是无奈,有气无力地说“回府吧。”

    锦葵和曹嬷嬷一看亦泠这状态,也不敢多问,一左一右地搀住了她,生怕她在这人来人往的旌安寺就不省人事。

    刚走了两步,又是一阵头晕目眩,亦泠眼前都黑了一瞬,差点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她定了定神,沉吸一口气,用最后的力气吩咐道“把谢衡之叫回来,立刻叫回来”

    夕阳晚照时,青瓦檐牙下挑着一盏莹莹宫灯,在余晖中悄然亮了起来。

    正是华灯初上时,本该是恬谧宁静的傍晚,整个谢府却陷在一股沉闷的气氛中。

    亦泠初初晕倒那会儿,府里的人就按她的吩咐去宫里请谢衡之了。

    可眼下天都要黑了,府里的人去请了一道又一道,依然不见谢衡之人影。

    至于亦泠本人,更是直挺挺地躺在床上,药也灌了针也扎了,硬是醒不来。

    黄大夫在檐下来回踱步,胡子薅了一遍又一遍,也想不出什么法子。

    正想着,前方洞门有脚步声传来。

    谢衡之终于回来了

    黄大夫急不可待地迎出去,潦草地拱拱手,就要迫切陈词。

    可谢衡之就跟没看见他似的,一面脚步不停地朝屋子走去,一面偏头听下属禀报着什么。

    虽然低声细语,但两人的表情都周密严谨,丝毫没有分心。

    黄大夫插不上话,只好三脚两步地跟着谢衡之往寝居走去。

    直到迈腿跨进寝居的瞬间,谢衡之终于开了口。

    “夫人如何了”

    黄先生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谢衡之是在跟他说话,愣了一瞬,才愁眉苦脸地说“老朽医术不精,有负大人。”

    谢衡之没说什么,走到床边,手背掀起帘帐,探身看了眼亦泠。

    先前黄大夫施针,室内灯光就多点了两盏,格外亮堂。

    床榻上的女人睡姿优雅,平平整整地躺着,纤长浓密的睫毛随着呼吸轻轻颤动,面色也亮泽莹润,仿佛正在香甜的梦乡中,哪儿有半分昏死的样子

    谢衡之的目光在亦泠身上逡巡一圈,轻缓放下帘帐,随后转身走到窗边去。

    “夫人到底患了什么病”

    黄大夫没有立即回话,他低眉敛目,思忖的那瞬息,心中正飞速做着利弊衡量。

    原本被请来谢府看诊问脉,黄大夫欣喜了好几日。攀上谢衡之的关系,哪怕只是一丝一缕,日后在上京各处行事都方便多了。

    谁知让他遇到这么个情况,再这样折腾下去,他黄家的一世名声都要毁了。

    做出了决定,黄大夫也不拐弯抹角了。

    “大人,关于夫人的病情,老朽不敢有所隐瞒。其实夫人根本没有患病。先前落水,苏醒后身体已经完全康复,如今频频晕倒,老朽斗胆猜测”

    他颤了颤,战战兢兢地说,“或许夫人只是想以此求得大人的陪伴关照罢了。”

    这么单刀直入地说出谢衡之之妻的把戏,黄大夫其实是后怕的。

    他抬起眼,悄悄打量谢衡之的表情。

    出乎意料的是,谢衡之闻言似乎并没有什么意外之感。

    反之,他侧头,凉凉扫了黄大夫一眼。

    “我夫人乃江州名门之后,钟灵毓秀,高世之才,断不屑于使用这种鄙俗伎俩。”

    他负手,转过身来,直面黄大夫。

    “反倒是黄老先生,素有杏林圣手之称,结果遇到棘手的病情,就是这般为自己开脱的”

    这两段一出来,黄大夫直接欲哭无泪。

    谢衡之不仅不相信亦泠是在借病邀宠,反而怀疑是他无能为力才污蔑病人。

    “大人,老朽说的句句都是实话,您若是不信,可以另请高明,且看老朽是否信口雌黄。”

    “你先下去吧。”

    谢衡之不置可否,也不打算再听黄大夫多说。

    黄大夫有苦说不出,只好朝谢衡之深深地鞠了一躬,转身欲走。

    就在这时候,床榻之上传来了窸窸窣窣的动静。

    黄大夫脚步一顿,和谢衡之同时回头望了过去。

    床上的亦泠不知什么时候醒来了,正坐在床边,揭着帘帐,目不转睛地看着谢衡之。

    她脸上神色复杂,双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特别是眼睛里,好像含着千万种难以言说的情绪。

    “你”

    亦泠一开口,屋子里反而更安静了。

    三个人,各有各的心思,都沉默着不再说话。

    许久,终是黄大夫打破了沉默。

    他再次朝谢衡之躬身,如释重负地说“大人,您能相信老朽两分了吗”

    随后他也没等谢衡之的答案,只是直起腰杆,堂堂正正地走了。

    原本还懵懂的亦泠看见黄大夫要走,急得一下就站了起来“黄大夫,您别走啊黄大夫黄大夫”

    原本走得光明磊落的黄大夫听到亦泠的挽留,背影一僵,反而咻得一下蹿了出去,好似落荒而逃。

    待黄大夫的身影彻底消失,亦泠木然地收回目光,不得不面对眼前的谢衡之。

    没什么好挣扎的了。

    今天晕倒前的那一瞬间,她还在设想,如果这次是别人唤醒了她,就说她会错了慧明大师的意。

    可如今看来,一切都如她的理解。

    谢衡之是“因”也是“果”,只有他,才能将亦泠从昏睡中唤醒。

    怪不得这两日,她每回晕倒,都是在谢衡之离开之后。而每每苏醒,也都是他回府之时。

    此时此刻,亦泠耳边嗡嗡作响,满脑子都是慧明大师的话。渐渐地,眼前昏花,竟在谢衡之脸上看到了“贵人”两个字。

    做梦也想不到,这一世,能保她一命的“贵人”,不是别人,就是眼前这个丧尽天良的

    “贵人”凉凉看着她,笑得讥诮“别叫了。他似乎没我管用。”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