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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赌石大会,血胆玛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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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块翡翠原石抬上展示台的时候,赌石大会的竞争气氛立刻被推向了白热化,像一股早就煮开的粥,灶底又被大大地添了一把柴,沸腾得更厉害了。每个人的眼睛都盯着六号,眼珠子都快要弹脱出来了。

    原石,是指开采出来时有一层风化皮包裹着,无法知道其内的好坏、须切割后方能知道质量的翡翠。玉石交易中最赚钱的,最诱惑人的,但也是风险最大的非赌石莫属。珠宝界有一句行话,赌石如赌命。赌赢了,十倍百倍地赚,一夜之间成富翁;赌输了,一切都输尽赔光。

    六号原石整体都被皮壳包着,未切开,也未开窗口(行话也称“开门子”)外皮裹着厚重的黄红沙皮,静静地躺在一块白色丝绒毯上。

    坐在大厅第一排的几位珠宝界大行家,几乎在同时举手示意,电子公示牌上,底价一万元人民币的六号原石价格迅速翻升至五万,五万又跳成十万。后三排的国际买家也不甘落后,争先恐后地举牌,将价格擢升至二十万人民币。

    所有赌石客手中无一例外地握着一支强力电筒,不时地有人走到台前,打开电筒,向原石内部窥视,希望能得到更多的证明其真实价值的信息。当价格再次刷新为三十万时,很多人就开始打退堂鼓了,抹干了油脸上的热汗,抱着胳膊退后,准备当看客。原本喧嚣的大厅渐渐静下来,几十位赌客伸直了脖子向拍卖台上看着,像一群即将被宰杀的鹅鸭。

    大厅里静了十几秒钟,一位秃顶的印度商人再次举牌:“三十五万。”

    一位英国绅士随之紧追不舍:“四十万。”

    两个人一对一叫价,又对决了四个回合,报价变为八十万。英国绅士不再举牌,印度商人以为志在必得,取出一块黑色的手帕,擦拭着秃顶上的汗水。在刚才极度紧张的竞价过程中,他的头顶像是藏着一扇小小的蒸笼,不断地微微冒出热气来。

    果然,一个满面红光的沙特人杀入,用挟着雪茄的胖手举牌,报价立刻定格为醒目之极的七位数——“一百万”。对于“一丝不露”的原石而言,这个价格已经太高了。一锯下去,如果里面什么都没有,一百万就打水漂了。

    立刻,全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屏住呼吸,目光集中在操作台上那块长、宽、高都在两尺左右的原石上。

    “一百万?天哪,你以为里面包着的是‘蓝色希望’钻石吗?真是……”秃顶悻悻地咒骂着,失望地坐下。

    蓝色希望钻石的英文名称为HopeBlue,重44.53克拉,深蓝色,椭圆型琢刻形状,产于印度西南部,是极其罕见的稀世珍品,但拥有“蓝色希望”的人都走上了奇特而悲惨的人生噩运。秃顶此语,用在赌石大会上,果真是恶毒之至。

    大厅里的拍卖会进行得如火如荼之时,叶天一个人悄悄离开,穿过长廊,走到院落一角的喷水池边,在青石板台阶上坐下来。

    远处有歌声传来,他侧耳听了听,是那首脍炙人口的白族民歌《蝴蝶泉边》:

    “大理三月好风光哎,

    蝴蝶泉边好梳妆。

    蝴蝶飞来采花蜜哟,

    阿妹梳头为哪桩?

    蝴蝶飞来采花蜜哟,

    阿妹梳头为哪桩……”

    远离了拍卖现场那些已经被玉石和金钱烧红了眼的赌徒们,他觉得一身轻松,也有了欣赏月下美景的心情。这里是中国云南的大理,一个以出产蝴蝶、名茶、美女流芳千载的旅游胜地,而他,叶天,则是应蝴蝶山庄主人段承德的邀请,来此地解决另一件大事的。

    他有着浓黑修长的眉、睿智而深情的眼、挺直的鼻梁、四平八稳的元宝口,整个人透出一种优雅且忧郁的气质,如同昔日的台湾琼瑶剧小生秦汉一般。他的上身穿的是一件做工精致的棕黄色真皮猎装,下身是黑色皮裤,最下面是黑色大头短靴。一切服饰都不是外国名牌,却都出自港岛高级裁缝的手工缝制,剪裁一流,熨帖而舒适。

    他的手指修长如钢琴家的手,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显示出这是一个洁身自爱的年轻人。

    一个瘦削的女孩子从长廊的另一端悄悄走出来,闯入了叶天的视线。

    倒春寒的余威还没退去,女孩子穿着一件质地一流的白色裘皮大衣,修长顺滑的下摆直垂到脚踝处。

    叶天垂下头,取出一把小刀和一块半尺长的木头,握在手中端详着。木头已经被刻凿成了一个古代仕女的形象,只是细节部分还没进行修饰。他用衣角轻轻擦拭着刀锋,嘴角一动,年轻而冷峻的脸上慢慢地浮现出一丝笑容。

    “你好。”那女孩子径直停在叶天面前。

    圆月清辉,照亮了她年轻而姣好的眉眼以及披垂在衣领上的深咖啡色波浪卷发。她的眼珠亮到极点,又有着盈盈的水润光泽,每次稍稍转动,便如同十五夜蝴蝶泉上的粼粼水波,不需陪衬,自成风景,比眼霜化妆品广告里精心修饰过的国际名模们的眼睛更胜一筹。

    那件名贵的大衣穿在她身上,被她自身散发出来的贵气、傲气一映,衣服就变得自然而熨帖起来,绝好地衬托出了她的出尘无瑕。月下的她,腰身曲线完美之至,恍如午夜里的芭比仙子,姗姗而来。

    叶天抬起脸望了她一眼,心中一动,因为她在月光下的样子似曾相识,与他心中珍藏着的一个形象颇为吻合。不过,他并没有任何讶然的表现,只是淡淡地问:“什么事?”

    女孩子的长睫毛一闪,漆黑有神的眼珠转了转,目光垂落在叶天手上,笑着回答:“赌石大会徒有虚名,成了暴发户们的攀比盛宴。我们都是盛宴的旁观者,举世皆醉我独醒,不应该认识一下吗?”

    叶天摇摇头,他并没期望在大理之行中出现什么意外艳遇,一颗心全在那木像上。

    “我是方纯。”她说,“你是叶天先生吧?,我从来宾签到簿上读到过你的名字,当时我就在你后面。”

    叶天的目光从木像上移开,无意中瞥见方纯映在石阶上的修长影子。刹那间,他的心被猛然触动,因为那影子的曲线与手中木像的轮廓也是极为相似。他的心湖禁不住泛起了一层不易察觉的细微涟漪,但转瞬即逝,风过即止,不留任何痕迹。

    “从昨天起,我注意到你已经有六次握着木像出神,其中两次,是在用小刀修饰它的肩膀。我猜,你正在思考该为它刻一个什么样的发型,对不对?恕我直言,雕塑作品的灵魂应该遵循‘像非像、人非人’的原则,保持‘嘉在有意无意之间’的创作思路,不必苛求细节,只要刻出心中所想,让作品具有独特的神韵便足够了。”方纯大大方方地建议。

    叶天又摇摇头,在他心目中,这不是单纯的木像或雕塑,而是他心中永远的寄托。

    “我又说错了吗?”方纯轻笑起来,举手梳拢额前的乱发。她的唇红润润的,牙齿白净净的,一切美丽天成,毫无修饰。

    她的右腕上带着一只白色月光石的手镯,迎着月光一闪,令叶天眼前一亮。

    “你说的,只是学院派老师们的陈词滥调,与我做的毫无关系。”叶天冷冷地回应。

    “是吗?”方纯并不气恼,大度地微笑着。

    远处的歌声仍在响着:

    “橄榄好吃回味甜,

    打开青苔喝山泉。

    山盟海誓先莫讲,

    相会待明年。

    明年花开蝴蝶飞,

    阿哥有心再来会。

    苍山脚下找金花,

    金花是阿妹……”

    一只猫斑绢粉蝶翩翩飞来,方纯伸手,它便轻轻落在她的掌心里。大理蝴蝶从不怕人,这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都看不到的奇景。

    “按照木像的头身比例,我觉得给它配一个波浪卷发是最合适的,因为这是今年巴黎时装界的造型师们最青睐的发型。叶先生,独乐乐不如众乐乐,我看你眉心枯瘦暗黄,两颊法令纹狭长深刻,这都是不该在年轻人脸上出现的。多笑一笑,敞开内心,你对这世界的看法就会改变许多。”方纯伸出左手,另有一只白花紫斑蝶、一只大斑马凤蝶落下,停在她的指尖、小臂上,“看,人若快乐一点,蝴蝶也会喜欢你多一些。”

    叶天一笑,不自觉地在心底轻叹:“波浪卷发?错了,我心中的她像一朵雨中初绽的栀子花,纯净无比,香远益清,只有一袭柔顺熨帖的乌黑长发,才最能配上她。”

    于他而言,最难雕刻的是那木像的眉眼,而非头发衣饰。眼睛是心灵之窗,当年他看不懂那个女孩子的心,所以才刻不出她的眼。

    此刻,方纯来的那个方向,走廊里又快步走出一人,硬底皮鞋踩在青石板廊道上,发出“咔咔咔咔”的清亮响声。

    方纯皱了皱小巧精致的鼻子,轻挥双臂,送走蝴蝶,低声自语:“来了个无聊又无趣的人!”

    叶天没有转头,从那种响声里他也能判断出,来的人是顾惜春,港岛最有名的十大花花公子之一,船业大亨顾慕秦顾家的四少。

    “方小姐怎么有闲心躲到这里来了?我有件好东西正要拿给你先过目呢!”顾惜春哈哈笑着,迈着小碎步,飘飘然地掠到方琼身边来。他一向对漂亮女孩子都有“自来熟”的本领,脸皮之厚,让影视圈里那些绯闻不断的男星们也自叹弗如。

    叶天也皱了皱眉,因为顾惜春身上的法国香水味实在是来势汹汹,连四周花架上的蝴蝶都熏得退避三舍。

    “是吗?”方纯勉强陪笑。

    “当然。”顾惜春夸张地挥动着双手,然后压低嗓音,故作神秘之态,“血胆玛瑙——我带来一件血胆玛瑙,要让这些赌石行家们开开眼。那件宝贝一亮出来,肯定是满场全震,哈哈,哈哈哈哈……”

    很可惜,他的表演并未成功,叶天和方纯都没有被“血胆玛瑙”的名字震住。

    “是吗?我知道顾公子是个妙人,为了得到相中的东西不惜一切代价。血胆玛瑙是极其贵重的东西,我就不必看了,免得出什么意外。”方纯陪笑婉拒。

    顾惜春挥了挥手,整了整蝴蝶花的领结,从嫩黄色西装的内袋里取出一把景泰蓝小梳子,精心梳着鬓角上早就一丝不苟的发丝,故作优雅地笑着:“方小姐,你既然知道我是妙人,也该知道,我是为了知音甘愿两肋插刀的人。血胆玛瑙虽然贵重,但为博得美人一笑,我愿意用它来做敲门砖。”

    这个已过而立之年的男人浑然忘却了自己的年龄,把自己当成了十**岁情窦初开的翩翩少年,进行这种露骨地表白时,毫无害羞之态。就这一点来说,叶天对他倒是极为佩服的。

    “橐橐橐橐”,一阵软底拖鞋快速摩擦地面的声音响起来,一个只穿着棉质睡袍、长发披散着垂至腰间的小女孩从走廊另一端跑出来,手里捧着一个半尺高的玻璃盒子,从三个人中间穿过,跑到水池边。

    她把方形盒子的上盖掀开,捧起池子里的水,小心地送进盒子里。

    原来盒子里种着一棵绿色的植物,枝干伶仃纤细,七八片椭圆形的叶子无精打采地挂在枝上,枝头只垂着一个半开半闭的花蕾。